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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本文為三、四年前舊作,曾獲苗栗縣夢花文學獎、客家電視台徵文獎(將來或有機會改為劇本演出)。今逢母親節,筆早已生鏽駑鈍,無力再寫文章,謹以昔作一篇,聊表對母親的思念與感恩。

母親是我永遠的記憶

            余立龍    

       無論是「尚存」也好,「已歿」也好,人都有母親。

  也許一些人有好幾個母親,但「親生」的母親,卻絕對只有一個,在這世界上,她獨一無二,絕無僅有。也因此,母親在任何人的心目中,永遠都是最偉大的,最了不起的,無人可以超越,更無人可以取代。

  只是頗無可奈何的是,在現實面上,母親偉不偉大,卻往往取決於孩子有沒有出息,也就是說,孩子長大了,在社會上很有地位、很有成就,那麼他(她)的母親自然很偉大,眾人也都會豎起大拇指;反之,倘若孩子普普通通,屬平凡之輩,那母親當然就偉大不起來──縱使她真的很偉大,也沒有人會認同或讚許。

  幸好,偉大的母親雖然生了一個不偉大的兒子,但這不偉大的兒子卻可以永遠記得偉大的母親。

  我就是。

  我就是那個平凡庸碌之輩。

  我的母親目不識丁,除了擔挑水果到小鎮上叫賣以外,她一輩子都住在深山裡。直到她去世前,在那個年代,她完全不知道這世界上已經出現什麼手機、電腦的,更不清楚什麼叫百貨公司、便利超商,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她永遠像個陀螺在轉動,她至死方休,只為了守住這個家。

父親長得不高,人家都叫他「矮仔」,母親則幾乎高出父親兩個頭。母親小時候曾批流年,算命先生說她:「女作男權汗滴土,一生勞苦兩奔波。」真的不幸而言中。在我記憶裡,父親始終被人瞧不起,是個所謂「不中用的男人」,做什麼都出差錯,因此家內室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由母親一個人操持與擔當。

  家裡有一些梯形旱田,常缺水,種稻子根本沒什麼收成,因此都拿來種甘藷、玉蜀黍。居住的茅屋週遭倒有一點土地,母親全利用了,種滿了橘子、水梨、荔枝、楊桃、枇杷、芒果、李子等等。

  許多所謂的「畸零地」,則毫無章法的種上龍眼、楊梅、香蕉、桃子、柿子、棗子等。記得我念初中的時候,曾寫過一篇題為「水果之家」的文章,參加某大報的徵文比賽,還獲得初中組的第一名。當然,這些果樹僅是栽種下去,並沒有專業的照料,果實長得好,就多賣點錢,長得不好,母親賣得就很累。

  採摘水果是非常艱辛的一件事,尤其是龍眼。父親根本不會、也不敢爬樹,母親則像猴子一樣 ,爬得非常高非常高,高到我不知道她在那裡,高到中午還吊上飯包給母親吃,以免來回上下爬樹浪費時間。

  那些年,我還住在山裡邊的時候,每逢夏天,正是摘採龍眼的季節,我都會搬張小凳子,在樹下寫功課,差不多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有一竹簍龍眼用長繩子垂吊下來,我就要趕緊抓好,換上空竹簍子,我看不見母親,只見空竹簍子緩緩上升,是母親拉吊上去的。與此同時,父親會把摘採的龍眼除葉去雜枝,整理好後用稻草一把一把紮起來,放在另一簍子裡,母親就可以挑到街上販賣了。

  為了整理摘採下來的龍眼,母親和父親都是通宵熬夜 ,小小昏暗的油燈,映照著一對貧窮夫婦為生活勞累的身影,這「孤燈挑盡未得眠」的畫面,我永遠永遠都烙印在腦海裡。

  第二天一大早,天尚未明,母親就挑著兩竹簍的水果,手上另外拿著火把,往山下走去,好長一段距離,終於到達山腳下的柏油馬路。母親捨不得花錢叫貨車載運,都是一步一步挑到街上去的。由於市場攤位早有規劃,早被他人繳費訂位,母親只好捨市場而沿街叫賣,一家又一家敲門。水果長得不好,有錢人家本不想買,看母親「可憐」,經常勉強買一點,有些人不吃,拿去餵豬了── 聽說用水果飼養家禽家畜還蠻好的。

  母親餓了,從來沒買過東西充饑,渴了,就跟好心人家討點水喝。一直到賣完為止,但往往已是深夜了。回到家,又要做一大堆家事,包括摸黑挑水肥澆菜、摸黑到屋前池塘邊洗衣服等等,實在撐不住了,就拿事先煮好放在鍋裡的甘藷吃。如此這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生勞苦兩奔波。

  風再狂,雨再大,一天天,一夜夜,母親走過大街小巷,聲音早就沙瘂了,左右肩膀也早就紅腫暗紫而結塊了,但母親繼續挑下去、繼續叫賣下去。

  終於有一天,在一個陰雨的深夜,母親倒在路邊,就再也沒有醒過來了。那年她才六十歲,是操勞過度引起的。

  母親這一生,沒有吃過一頓豐盛飯菜,沒有穿過一件像樣衣裳,當然也沒有享過一天清閒,她頭髮鬆亂、打著赤腳,要不是肩上挑著水果,人家還以為她是瘋子,甚至以為是乞丐。而她,就是我的母親,我偉大的母親,一生為家庭、為子女,為守住這個家,無怨無悔的付出與犧牲。

  母親挑擔之事鎮上早有風聞,她人走了,鎮長聞訊特賜「諱號」,名曰「勤儉」,並作成悼聯。這勤儉兩字雖然普通,卻是母親一生最佳的寫照。

  母親在世時,我還小,住山間,不懂盡孝,等我出外求學,孤身闖蕩江湖,又是自顧不暇,席不思暖,更是未曾盡過半點孝道,有這麼偉大的母親,怎麼會有我這麼糟糕的不孝子呢?

  為今之計,悔之莫及,我當以我僅剩餘年,早日為母親修好墳,為母親寫幾篇文章,最好能纂集成書,倘若還有財力,我要在山上老屋旁蓋間小祠堂,永遠紀念母親。

  偉大的母親雖然生了一個不偉大的兒子,但這不偉大的兒子卻可以永遠記得偉大的母親。母親守住家,我守住母親,母親是我永遠的記憶,矢志不渝,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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