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嵐旭長鷹

            懷念母親的喜樂與哀愁/徐淑貞

　　每年的五月,總會引起我無限的哀思,一則是因為母親節的到來,一則是農曆的四月五日,是我母親往生的紀念日.我既不能和她共度母親節,卻又不由得會想起她在世時坎坷的命運而不捨.
    想起她一生打著弱小的身軀,為了孩子,始終鼓起堅強的意志,用百折不撓的精神,克服了一切的困境,此情此景,可憐可憫,絕不下於日本的阿信.
    
    民國十三年,母親出生不到滿月就送給人家當養女. 外婆常不捨的在晚上躲到領養家的後院, 偷偷聽母親是否有哭鬧聲, 好再抱她回家. 偏偏母親就認命的安睡著,而外婆就不得不的放下了她.
    養父羅家是個大戶人家, 身為養女的她, 小小年紀時, 每天就要早早起來料理三餐和家事. 她的個子嬌小, 卻要凳著小椅子,抱起供三十幾個人吃飯的大桶子. 
    不料在她三歲那年 ,生母去世. 閱四年 ,養母也相繼過世.從此以後, 小小年紀 ,竟然就這樣身兼母職,帶大了羅家六個兄妹. 不僅如此, 繁重的農事,如插秧 除草、 堆肥、 收割等等粗重的工作 無一或免 
    十八歲時,生父陳家,勉強的從羅家 將她帶回家. 許配給徐家公子成婚.
    民國三十四年, 母親因為戰亂, 無以添妝,只有委屈的嫁進徐家.徐家有八個小孩, 父親排行老二. 母親初進徐家,大伯就搬到新屋街上. 過沒幾年, 小叔也結婚搬到新竹. 母親以為可以像他們一樣搬出去生活, 終究因為心地善良, 不離不棄的盡心盡力的奉養二位老人家,直到百年. 
    母親前後生六個小孩, 弟弟排行老五,我是老四 .
 在弟弟出生才三個月時,母親終於積勞成疾而病倒了.
 在我童稚的記憶中, 母親的身體一直很孱弱. 當他病倒了, 父親早上上班,要趕著中午回家做飯. 大姐、二姐下課後,要趕回家幫忙做晚飯.
 爸爸半夜更要替三個月大的弟弟泡牛奶、 換尿布, 備極辛勞. 姊妹們也很懂事的分擔家事, 只是祈求媽媽能早日的康復起來.
    只見母親百般無奈, 天天進食中藥不停, 好長的時間, 幾乎藥不離身, 身體也就每況愈下了.
   當時, 我小小的年紀, 就會偷偷的跪在牛舍邊, 拜著月亮, 求求上天, 好讓我可憐的媽媽快快好起來. 就這樣不知暗暗哭泣了多少回.
   五十八歲那年, 母親在國泰醫院切除零期的子宮頸癌, 之後持續追蹤十餘年, 以為可以頤養天年. 不料,在九十二年五月, 積勞成疾, 又住院治療. 因為是逢SARS期間, 為了不讓家人受到感染,而提早出院, 終於像臘燭一樣, 為了照亮我們家,而燒盡自己 ,直到生命的盡頭.
    母親啊！ 我好想您, 如今只能祈求在夢中與您相見了.

清淵補記 
    我岳母陳菊妹, 天資聰穎. 雖然從小失學, 但是在弟弟上小學時, 淑貞陪著她 ,伴著弟弟陪讀,從ㄅㄆㄇㄈ學起 ,終於學會讀、寫和能聽能說, 更寫得一手好字. 
    為了維持家計, 也為了給孩子們穿得像樣, 她更自學裁縫. 孩子們童年的衣裳, 都是他一手作成的. 我兩個女兒,小時候穿她外婆作的日本衣,現在留存紀念, 都完好如初呢.
    我結婚後, 在建國國小服務 .有兩年的時間中壢通車到桃園.  她老人家不忌長年茹素, 為我打的飯包時, 必有葷菜滿滿 .還常常謙說準備不周, 怕我吃不好吃不慣, 真是貼心之至.
    淑貞兩次坐月子, 都是我岳母全包. 只有我大女兒在襁褓月中 , 她不慎閃到腰 ,力不從心, 我才扛起洗尿片、 洗澡的艱難工作.那一陣子,也真難為她老人家了.
    因此 ,在她生病的幾年間 ,我最怕半夜的電話鈴聲. 好幾次都是在驚恐中, 由我驅車到台大、 長庚急診, 抱著她嬌弱的身子, 趕進加護病房, 深深的感受到這就是她經歷無情的歲月和坎坷的命運的摧殘留下的印記.  我只是萬般疼惜而不悔.
    
 

    九十三年暑假, 我和淑貞、 小孩四口辦妥去西歐旅遊十二天. 出發當天中午,我在辦公室接到淑貞說: 媽媽不行了, 趕快回來.電話中傳來一陣啜泣.
我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掛電話給旅行社, 取消行程.趕到岳母家.到的時候, 只見他們五個姊妹圍著岳母, 盡是哭泣, 旁邊還放著佛經.我趨前一看, 她的氣色尙佳,半閉的眼眸, 也尚有神. 應該是年老氣衰使然, 
還不會立即致命, 因此趕忙送醫院治療.等我們從歐洲回來, 她也出院在家療養了, 真是幸運！
    等她康復以後, 每個下午, 姊妹們就陪著她去SOGO喝咖啡, 享受一下大半輩子不曾享受過的下午茶 , 直到她壽終正寢.
    最令人痛心的是, 臨終前, 她迴光返照, 請我岳父到她床前, 要跟他說話.大夥兒趨近她床前 ,只聽到她不捨的告訴我岳父說 : 謝謝您照顧了我一輩子.這才含淚去世. 走筆至此, 我不禁淚流滿襟…….啊！ 好一個歷盡滄桑的弱女子, 好一個含辛茹苦的好母親 ,她曾愛我如己出,  這樣的恩情, 我永生不忘. 
    在他往生後, 幾乎有半年以上的時間, 淑貞每每思親而痛而夜半暗泣. 我亦不能免.
    我知道淑貞對她的母親有更多刻骨銘心的回憶, 不是我能一言道盡. 也只有安慰她, 人生而有命, 岳母的一生, 克勤克儉, 孝順持家, 功德圓滿,也了無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