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過世時94歲,我蒐集岳父、我太太張靜宜和她姊姊所提供的資料稍加整理,完成懷念岳父的文章

 

懷念岳父(一)

岳父、岳母和外孫

岳父全家,最左我太太張靜宜

  岳父張志明於民國8年6月23日生於江蘇省江陰縣之顧山鎮,該鎮距江陰縣城約六十華里,離無錫五十里而距常熟約二十餘里。鎮後有山名顧山,故以得名。去江陰常熟僅陸路,去無錫則水路均可。水道小火輪,每日早上出發,中午可到,下午回航,晚上可到,頗為便捷。但因地近常熟,故言談多常熟口音,而與江陰無錫口音相異。

  顧山為一小山土山,高不足一千呎,並無名勝古蹟,但山南河道縱橫良田處處,千餘戶聚居期間。鎮上富室有周姓吳姓。岳父父親張範南業商,其母朱氏,生子女數人,而長大成人者僅岳父和其姊弟三人。岳父的伯父張應侯,生子禮臣、禮剛,禮臣業中醫,禮剛學政治,一度為常熟縣長。岳父的姐姐未入學,當岳父進小學時,其母多病,常在床褥,家事均由其姊一人操持。岳父弟弟禮明,有幼時曾患病年餘,服藥過多,體弱不能多讀書。

小學中學生活

  岳父六歲前曾就讀於私塾,六歲後進顧山小學,所謂洋學堂讀書。岳父告訴我太太,他記得某年暑假學校開補習班,每日中飯後上學,手提開水一壺,除加糖外,並放薄荷葉少許,將水喝完,即放學回家,回想起來,其樂何似。小學將畢業時,與好友商量,同時改名,好友名志成,岳父志明(原名禮強),以示情同手足,到畢業文憑發下,其父才知道,只得承認既成事實。而吳志成小學畢業後,在家照料店務並未升學,以後也就很少聯絡。

  岳父小學畢業後,其母去世,在家幫忙,一年後考取無錫師範初中部,必須住校,課餘常踢小皮球,其對於高年級生足球之技藝,如頭頂功夫,心嚮往之。平日上課時間,不准外出,但校門鐵柵欄邊常有花生米可買,將錢自柵欄送出,得一包花生米,放入口袋中,快步回教室,故上課時,一褲袋裝皮球,一褲袋裝花生,乃為常事。

  岳父初中畢業後,因成績並不甚好,僅考取江陰公立南菁中學,省立學校如常州、蘇州、揚州中學均未錄取,南菁中學在江陰城內,是國民黨元老吳稚暉先生的母校。學生有江北江南之分,由於語音習慣不同,常有摩擦,但校風純樸,生活節儉,大禮堂對聯:「譯志多忘嗟老大,讀書有味且從容」。上聯即是「鼓勵學生立志向上,不斷尋究事理,經世致用,就不致因蹉跎歲月老無所成而悲歎」。下聯是說「讀書要循序漸進,熟讀深思,務在從容涵泳以博其義理之趣,不可只做苟且草率工夫,所以養心在此,所以養身在此。」

  師生均以讀書為正務,體育音樂等並不注重,當時風尚注意英文,而英文老師比較守舊,岳父記得班長以能背英文字典自豪,另副班長為一女生,功課常在一二名,多少男生傾心。

  高中二年暑假,上海一二八抗日戰起,江陰因屬要塞,學校不能開學,岳父乃去省立常州中學借讀,到校後月餘,戰事失利,學校奉命遷溧陽。到溧陽後,不久學校解散,岳父隻身由宜興到常州,沿途軍隊塞途,交通阻絕,只得徒步到青暘,去同學家住一宿後,代僱小船一,送岳父回顧山。到時已晚,沿街店舖多已關門,行人稀少,而梅雨綿綿月餘未停,敲門良久,其父開門,家中繼母弟等均已疏散去鄉下吳家,僅其父一人守屋。當晚,西撤國軍數度進入店鋪燒火搜取財物,並有進入內宅之企圖,其父乃與岳父自後門摸黑退至一小茅屋中,夜間周圍槍聲四起,穿釘鞋的士兵(日兵)數度進農舍搜索,一次岳父藏在蚊帳後,士兵以刺刀劃帳內,離岳父僅一二吋。

  迨士兵走後,岳父與其父自茅屋向山速行,當時天已大亮,陽光滿地,其父取破衣蒙岳父上身,避人耳目,途中見河對岸,有二日兵拔菜穿呢制服配槍,幸未阻攔,繞小道爬至山腰,見日機盤旋山上,而鎮東大路各村均已高掛太陽旗,處處煙火衝天,始知家鄉已經淪陷,在松林中不禁痛哭,此為岳父第二次哭(喪其母為第一次)。後經僻路安抵其母等所在,匿居半年,鎮上恢復秩序後(治安會)始回家中。

  避亂期間,其父曾被一日兵抓去,揹其背包,行約四十里後,日兵分以半個便當(小於一條、鹹菜等)吃完後,讓其父回家。其父說那日兵頗有教養,似高中學生,而岳父曾欲參加游擊隊,後聞隊中分子複雜,多為地痞,因而作罷。避難所住吳元茂家與岳父家並非親戚,僅為朋友,為一小康農家,自己養豬養雞,池塘有魚,園中種菜,除油鹽外,幾乎自給自足。自岳父家去後,增加四五人口,他有老母妻兒,自是十分擁擠,消耗大增,但半年間從未見有不愉之色,更無怨言,實今日之賢人,值得尊敬。

  在高中,學生都受軍事訓練,高一暑假全江蘇省學生集中在鎮江受訓,編為分隊中隊大隊,各隊長均為中央軍校學生,分隊長初中畢,中隊長高中畢,均有良好學養。出操上課之餘,常談論國家民族之前途,期間曾全體行軍至中山陵,聆聽蔣委員長之訓話,因此更堅定對國家之責任。

  家鄉淪陷後約一年,無錫師範在上海(上海已陷)租借復校,岳父乃往就讀已完成高中階段,入學後被選為學生自治會長,後因學生欲爭取自辦伙食,與校方多有爭執,第一學期終了,該校宣布停辦,幸南菁中學在租借復校,始得將高三讀完,取得畢業文憑。在上海一年間,租借中國人紙醉金迷,何日君再來等歌大為流行,而租借周圍日軍占領區,姦淫擄掠,人民在日軍殘暴統治下,復慘不忍聞。此時武漢已失,政府遷重慶,僅四川雲貴等省尚為自由區,岳父乃決定赴自由區投考大學統一招生及軍事學校招生。

  在高三第二學期時,深知進大學為唯一出路,所以將所有時間均用在讀書上,真是分秒必爭,廢寢忘食。畢業時,教務主任在紀念上題:「君子有終身之憂,而無一朝之患。」似乎在說明不宜過度憂慮,而岳父的父親也只說,在上海租界讀大學亦無不妥,岳父不同意。因為到自由地區要是考不取學校,還可以考軍校,空軍或陸軍,都可以為國家盡一點力。考試結果錄取西南聯大(即北大、師大、清大聯合)航空系,而軍事學校則錄取雷電學校化工系第一名,雷電學校後改為兵工學校,即今中正理工學院之前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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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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