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嵐旭長鷹

赤腳走過的童年1

    農曆春節前幾週的天氣出奇的冷，每個人出門都做好最完備的禦寒措施，大衣棉襖，羽絨衣發熱衣，毛褲，毛帽，毛襪，圍巾，通通上陣，當然也穿上舒適暖和的雪靴馬靴，或各種保暖的布鞋，在凜冽寒冬裡說到赤腳，直感到冷得打哆嗦，直覺那種寒意滲透心扉，令人發抖。但是六十多年前，許多人卻是赤腳走過春夏秋冬，走過酷暑嚴寒，走過一整個童年歲月。

    曾聽母親說我幼時剛學會走路，常常搖搖擺擺光著腳丫，趴搭趴搭的跟在大姊後頭想跟她去上學，鄰居叔伯笑我像隻胖小鴨, 到了四歲，有一天曾祖父帶我們到茶園，一群曾孫女都只是三五歲的孩子，走在高低不平的茶園埂上跌跌撞撞的，不小心我摔了一跤，小腳被修剪過的茶枝刺傷了，哭了起來，曾祖父只好一手扶著身後背著的堂妹 一手抱著我回家。這是我小時有關赤腳的最早記憶。

   民國四五十年代我們家有製茶廠，機靈明智的叔父管廠務與經濟，老實憨厚的父親管茶園耕作。小時過年，年夜飯後，記憶裡母親總在客廳隔壁的房間裡，靜靜地等待著，盼望著叔父在客廳宣布分壓歲錢，由於母親一連生了幾個孩子，生活消費較多，平日不便開口要錢花，有時用教會發的美援麵粉袋做衣褲給我們穿，過年時就巴望叔父慷慨些，好給孩子添些所需，入小學那年，媽媽把平日撿茶腳及一些壓歲錢的私蓄，為我買了一雙青色布鞋，我很高興，鄰居堂姊妹們也很羨慕我。

    自從有了新布鞋，每天拎著去上學，捨不得穿，快到學校才擦擦腳穿上，放學出了校門，又脫下拎著回家。那個年代，沒什麼零食可吃，現今通往六福村的斜坡當年是個崎嶇不平的石坡路，兩旁長滿了野草荊棘，裡頭有紫色的野牡丹花子，我們稱之波羅瓶子，又有帶刺蕨類圓序成串的鮮紅馬甲子，還有紫藍透明的冷飯子，還有野草莓如指尖端小的細妹說的刺波兒，以及高高喬木上的羊屎烏，這些長在路上的各種野果子，成了我們小孩共享的零食。

野牡丹花的果實波羅瓶子，是我們共享的零食

     為了採成串鮮紅的馬甲子丟了鞋

  有一天放學回家，我把鞋子綁在書包上，赤腳走到山坡，儘管草叢多刺亂石多角，我和鄰居孩子們都興致勃勃地去採野果，然後興高采烈地吃著玩著回家。到了家裡赫然發現鞋子怎麼少了一隻了?我害怕得不敢告訴家人，就趕快跑到三公里遠的斜坡去找，翻遍了草叢也不見另一隻的蹤跡。難過得哭著回家。媽媽知道了，把我訓斥一頓，說我太粗心把她買給我的第一雙鞋好好的就丟了，以後更不好啟齒向叔父要錢購置孩子衣物了。

    自從丟了鞋以後不久進入冬天，媽媽沒錢為我買第二雙，那時氣候寒冷，路旁的小草撒了一層白白的霜，池塘表面也浮起一塊薄薄的冰，上學時一群哥哥姊姊們赤著腳卻走很快，我凍著小腳，走在冰冷的地面，在後頭跟著，走不動跟不上，就哭了起來。六年級的大姊只好揹著我走一段路，累了又把我放下，我又哭了，這群被我連累的哥姊們就大喊 "狼來了,狼來了"嚇得我拔腿就跑，哪顧得刺骨寒風，凍腳冰霜。樂得哥姊們邊跑邊笑，怕得我在後面邊追邊跑的上學去。

   由於有丟鞋的不良紀錄，使得我整個小學六個冬天，幾乎都打赤腳上學，每天凍著紅紅的鼻頭和腳趾，不得不前行。尤其走在尖銳的碎石路上，真是步步維艱，腳底像針刺般難過，有時不慎踢到石頭，流血或瘀青了，在寒風中真是哭也無助，那時學生也沒什麼保暖的制服外套，同學們有的穿父母兄姊的舊大衣.有的是教會發放的舊衣裳，雖不合身也司空見慣。為了禦寒有些人上學時就披上大茶袋或麻袋，兩三個人一起並肩快走。頂著寒風赤著冷腳 ，若遇雨天,泥土路面泥濘不堪，為防摔倒，我們都屈著十隻腳趾慢慢走，若不小心重心不穩跌倒了，到校時，就趁著去蒸便當，在廚房暗自擦拭烘乾一下，減低衣褲的濕冷難受

   冬天上課時同學們都縮著脖子，抖著身體，腳底下墊塊抹布，偶而也把手插在口袋取暖，下課了，同學們在牆角玩人擠人的遊戲，用力往牆角擠驅走了寒意，同學大都赤腳，玩遊戲時，不小心被少數有穿鞋的踩一腳，那簡直痛得叫媽，媽也不應。上下學赤腳走在冰冷帶刺泥濘的路面，回到家，祖父就把取暖的火囪，讓給我們孫女焙手焙腳，溫暖一下，這是冬天上學回來最幸福的事。

    天冷回到家祖父把火囪給我們焙手腳

   我們茶廠燃燒的是一種塊狀晶亮的石炭，每天早上，工人要把煤渣清出，我們和鄰居兄姊們，上學前就要挑揀未完全燃燒仍可再燃的石炭屑，踩在出爐不久的石炭灰上要小心試探它的餘溫，免得腳被燙傷了。揀了一大籃就扛回家再利用，其他不能再用的，工人就拿去鋪路，每天鋪一點，鋪在上學的路上，鋪成長長一段螫腳的路，冬天赤腳走在上頭，窒礙難行，夏天走在上頭，熾熱難擋，但是每天我們小孩，無論風雨都結伴赤腳走路上學去，春天走到冬天，一年級走到六年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