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10-23-澎湖故事船-阿馬仔/丙班-何忠宏         

     1992年元旦過後,難得的陽光普照。看氣象圖台灣海峽南部天氣晴朗,海上風力4-5級陣風7級,我們自入冬以來每天都在等這樣的日子。

    終於讓我們等到了,一行九人清晨六點,帶著每人至少三大包的行李。直奔松山機場。準備搭遠東航空八點十分頭班台北馬公飛機。

    由於臨時起意,沒有事先訂位。來到機場只剩七個座位二人必須候補,或者改搭八點五十五分的復興航空。我們問了復興還有近二十個空位。

    於是九個人一致行動。就在機場等七點五十遠東候補時間。確定有空位才九人一起訂票。

    由於行李很多感謝遠東,並沒有要求我們,補超重差額。還因為我們的行李拖延十幾分鐘起飛。

    馬公機場人潮洶湧,由於我們釣具很多。葉仔(澎湖釣魚老友)弄了兩部九人座休旅車,直接送我們到馬公碼頭。

    一艘白色快艇,就停泊在碼頭東側。

   一臉鬍腮的船長阿馬仔站在船頭看著我們 (阿馬仔是高雄黑道大哥,五十歲出頭。為人四海、乾脆、直爽,不知為何跑路到澎湖,開離島交通船) 。我下車向他揮手致意,他面無表情,只伸出大拇指表示歡迎!

    我們九人加上葉仔共十人,很快將釣具行李上船,阿馬仔拿出出海表單,每個人填好,送海防單位。

    一會兒,兩位官員就站在碼頭邊一一點名後,阿馬仔發動引擎,駛離港口。

    萬里無雲的天氣我們都不願待船艙,統統坐上甲板。雖然十人有點擠,但是各個都很興奮,微微涼風撲面而過,真可高歌「快樂出航」!

    一個半小時的航程,好快就到達目的地-南海的東嶼坪。

 

    東嶼坪的碼頭很小,但是比起無人島,要用船頭砥岸邊,渡礁要安全很多。

    我們習慣的排成一排,行李像輸送帶一樣,傳到岸上。先到阿馬仔的住處,也是我們夜宿點。

    放好行李,各自準備上釣點用的釣具、釣餌。

    釣點就在前方100米的海蝕岩坪台的尾端礁岩區。

    阿馬仔的女人早已為我們準備好,每人一份大三明治加礦泉水一瓶。

    阿馬仔吆喝,別忘了帶走午餐,就這樣我們來到了釣場。

    我選擇了一塊突出岸邊的大岩礁上,放下釣具。先灑上誘餌,再綁釣組。

    才拋出就感覺餌被拖走,哇!還真的浮標不見!

    竿子一下就彎成弓形。開始了,不待我把魚拉上來,隔壁阿盛也開始拉魚葉仔也拉!哇!黑毛!十支竿子此起彼落。不斷拉魚的場面,持續著很久很久,這一波大咬,每尾六十公分以上,十個人超過一百尾了!

    非常難得的狀況,接下來仍斷斷續續有魚訊。

    不到四點,阿馬仔急衝衝的跑來找我。說氣象報告要起「泊頭」了(台語變天了風浪會大起來)。我心想怎麼會呢?明明氣象報告有連三天好天氣我們才來的。阿馬仔說:「我也不曾碰過這種情況!」而且這一次會延續七八天。

    你們要做一個決定,是要立刻回馬公,還是要在這兒停留一星期。

    喔!這勢必得立刻打包回馬公,阿馬仔等著我的回覆,我說:「要回。」阿馬仔嚴肅的告訴我,叫大家收攤不能等。起浪夜航會危險!

   我一聽,大呼:收攤走了!大夥兒一臉疑惑,還是快速收拾好,回阿馬仔家。我告訴大家變天了,今天沒走,最少得待在這裡一星期,每個人嚇得變臉。拜託阿馬仔趁現在浪還小快走吧!

    阿馬仔的女人為我們準備好的晚餐,也都裝成十份便當,每人帶走一個。

    知道阿馬仔每天晚上都要小喝幾杯,上了船,我在駕駛台陪著他。感覺到他呼吸略有酒味,看起來一切正常,不過離醉恐怕還有一段距離。

    船開著、開著,明顯覺得風浪逐漸增強。

    天色慢慢暗下來,只見浪頭白泡逐漸密集,從船頭打下。阿馬仔將油門推到底,船速快浪頭衝過來,船速將船頭舉起,懸空,浪過去船頭狠狠拍向浪凹處,形成巨大聲響,我站在駕駛室,其實心裡有些擔心。可是看著阿馬仔的表情,又還好,那種表情就像習以為常似的。讓我放心很多。

    一個小時過去了,前方燈火處,就是姑婆嶼了。

    船似乎慢了下來,船艙傳來「進水了!」阿馬仔看了看儀表板,說:「沒關係,一會兒馬達會自動抽掉。」只見阿馬仔拉回到底的油門,將船速放慢,引擎聲變小了。

    我問阿馬仔:怎麼沒聽到打水馬達聲?阿馬仔靜下聆聽,確定沒有馬達聲。

      船艙又傳出「水已到膝蓋了!」阿馬仔的表情開始有些凝重了,他一再檢查儀表板上的開機按鈕,我也跟著檢視。

      我問抽水馬達是哪個?阿馬仔回我,指著第三個那開著的,說:「我不曾關過啊!」我看也是開著的,那是馬達故障嗎?阿馬仔的臉色由漲紅到鐵青,我也感覺事態嚴重了!

      他要我抓住船舵,雖然船速很慢,但是要我小心控制。他衝進船艙去看馬達,許久上來,滿臉水珠,不知是汗水還是海水,猛搖頭,我控制舵盤的手顫抖著,風浪大,船速慢。平時這種情況早就暈得不成人形,這時卻緊張得不覺暈眩。阿馬仔忽然又沿船壁找線路,看會不會線路斷線,還是沒結果。折騰了近二十分鐘,眼看船艙的水已滿到胸部,回到駕駛座。

     阿馬仔說:「我看得請他們通通上來,穿好救生衣,跳下水向有燈光的方向游去,那兒就是姑婆嶼。你告訴大夥兒先跳,不能等船沉了,會跟著被拉下去!我得最後才走。」我一聽,心裡戚戚然,吶喊著薛岳的『如果還有明天……』!

    夥伴們上來吧!檢查自己的救生衣,該綁的一定要綁好,等會兒我說跳,大家就一起跳吧!跳向黑暗的海洋,游向前方的燈光!

     聽到阿盛開始哭泣了!接著兩個、三個聲音越來越大。我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大吼一聲「不要哭!」把力量留下來保命,雖然很危險,但是並不表示沒有希望,要鎮定,要保持體力。經我這樣一說大家都停了!

    在駕駛台微弱的燈光下,我轉頭看阿馬仔準備跟他道別。船引擎聲很小,沒有前進,搖晃厲害,看見阿馬仔鐵青的表情裡,含有歉意的眼神!

    我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忽然察覺,阿馬仔手掌厚實有肉,還很溫暖。這種人應該很有福氣啊!

    我下意識告訴我,請阿馬仔要冷靜。就整個狀況再整理一次,說不定馬達根本並沒壞。

    於是,我回頭一看儀表板,我問阿馬仔整排按鈕,第一個是甚麼?按掉重開。第二個是甚麼?按掉重開。第三個是甚麼?是抽水馬達,我按掉重開。忽然,明顯的,我們都聽到馬達聲。我問阿馬仔是抽水了嗎?

     阿馬仔睜大眼睛,我明顯看到阿馬仔的表情,那種驚喜,猛點頭。只說了一句:「我們有救了!」

     宏哥,謝謝你!不稍幾分鐘,船艙的水抽乾。阿馬仔又把油門推到底全速前進!

     進入馬公碼頭,船一停妥,阿馬仔不顧一切,拉著我的手跳上碼頭,緊緊的抱住我,在我的耳邊「啊…….. 」狂叫很久,要把在船上的懊惱,一口氣吐出來。雖然穿著救生衣,我明顯感覺阿馬仔在啜泣,連我的衣領都濕了。阿馬仔說:「還好有你!」我說:「是我拜託你一定要回馬公的!」於是馬公碼頭上,連葉仔十一個大男人不顧堤外的狂風巨浪,嘶聲哭嚎,大聲狂笑的場面,那是歷劫重生喜悅的笑聲和淚水。

     回到台灣,一切歸於平靜。歡喜過新年!

     大年初八,忽然接到葉仔電話,告訴我,阿馬仔昨天躺在家裡,心肌梗塞,走了!我一時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許久才反應過來。哦!阿馬仔走了!

     十天後,我原班人馬十人,到高雄參加阿馬仔的告別式。

     會場內只見幾百黑衣人進進出出,阿馬仔在黑道的地位可見一斑。我填公祭單位表,遲疑很久,最後寫了「澎湖共患難兄弟十人!」

捻香完畢,我回頭向坐在前排的阿馬仔女人,握手致意,想不到她起身抱住我,在我耳邊小聲告訴我:「宏哥,那天謝謝你救了阿馬仔!」我眼前忽然出現阿馬仔的感激表情,我不禁潸然淚下。

     送走阿馬仔我常問自己,磯釣如此危險的活動,值不值得視死如歸用生命做賭注玩下去,想想又做甚麼事沒有危險呢?開車,打球,甚至在家唱歌,也都有可能有意外,阿馬仔躺在家裡不是走了!我依然決定繼續走我喜歡的路。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杏嵐旭長鷹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