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嵐旭長鷹

■2017-10-02-教育的愛－２／戊班－呂櫻鳳

    依循慣例，單車騎到五福圳終點後，轉護岸路騎回到客庄公園，做完太極操後喝水聊天。婆婆媽媽們的談話內容，無所不包，從氣象談到社會新聞，從影藝消息談到獨家報導，如此一來，省掉了我一小時看新聞報導的時間。還不時地穿插些鄰居的小道消息，而那些名不見經傳的秘聞，往往比電視上的新聞還要震撼。

    忽然聽到老公的呼喚聲，只好離開我們這群婆婆媽媽，加入他們那群國際論壇當聽眾。誰知不然，一向不善言辭的老公，竟然開起我的玩笑。指著一位中年男子說；老婆，這位先生說是你多年的老朋友，想找你談談。

    朝著我笑的是位壯碩的，黝黑的中年男子，他推著一輛碳纖維的登山車，潔白的牙齒閃閃發亮。他笑著問我，妳是呂櫻鳳老師吧?還認得我嗎?

    我仔細地端詳了好一會兒，實在想不起來何時我認識眼前這號人物?斯文中帶著粗曠，用那充滿挑釁的眼神佞視著我，看得我很不舒服。幸好，我不是被嚇大的。

    我是呂櫻鳳，我已經退休十幾年了。請恕我眼拙，我實在認不出你來?請問你哪位?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笑笑說:我叫王介火，我是北勢國小妳教畢業的。

北勢國小，那是我執教的第一所小學。王介火，是我當時班上的一個頭痛人物。初任教職，接的是高年級畢業班。該班五年級的級任，

常被學生捉弄得無法進行教學，自請調校服務。而我，菜鳥一個，被指定接管這班沒人要的學生。才多久，就碰到這個集說謊 賭博 逃學 於一身的學生。人的長相會因時間而改變，重大事情的經過是不可能忘記的。

    他說:老師，雖然你不認得我了，但我這一輩子是不會忘記妳的。相信你還記得教過我這麼一個學生。讓你氣得在教室哭，還請出我母親，驚動我大哥。

    當然記得，一個打敗了我三年專業訓練的學生。一個讓我懷疑什麼叫做愛的教育的學生。一個一出狀況家人就會去家裏找我的學生。一個會在半路上用機車攔住我聊天的學生………..。

    收到縣府派令，文到3日內到學校報到。我要報到的學校叫北勢國小，一個擁有8個里，48個班級的鄉下小學，名符實不符的鄉下大學校，校園遼闊。豐原客運從沙鹿發車，鎮內繞一圈，經過一個大陡坡，10分鐘可到達學校門口。可惜的是每小時才一班車，騎機車反而既方便又舒服，只要8分鐘可直達學校停車場。可惜我買不起機車。上下班只能搭公車。

    學校教室成ㄇ字型，坐東朝西。東邊一大排教室後面，有7家獨門獨戶的宿舍，住的是退除役轉任的有眷教師。他們的國語，別說學生聽不懂，有時連我都成問題。所以學校儘量讓他們當科任，教些美術 音樂 體育等技能科。否則一開學，轉班是一大風潮，班級人數的懸殊更是安排級任的一大困擾。

    學校四周，全是台糖的契作甘蔗田，每每到了秋收時期，一丈多高的甘蔗，除了遮掉視野，還淹沒了公車來時的滾滾飛揚的飛塵與轟隆轟隆的車聲。更是放學後，學生玩捉迷藏的好所在，只要你沉得住氣，任誰也找不到你。可惜常會在秋高氣爽，天乾物燥的夜晚，天火自降。等燒光了枯乾的甘蔗葉時，救火消防車的義消救火人員，也適時地撲滅了火勢。損失報告都是零，卻可換得一紙台糖公司三天內收運的通知單。這種一區接一區，連綿數十公畝的甘蔗田，根本就不好管理，對一個逃學的學生來說，它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天然避難所。

    逮到他時，已是連續曠課的第6天了。是個週末。他正和兩個中輟生躲在蔗田區的深處，用撲克牌賭10點半，每個人的面前都放著一大堆硬幣。賭資不大，彩金不多，但逃學和賭博兩項惡習，是不允許被縱容的。那兩個中輟生一看到我，拿起地上的錢，拔腿就跑。我那寶貝學生則傻傻地問我:老師，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氣都氣昏了，哪顧得了回答他，只簡短的告訴他:跟老師回教室。還好，他沒反抗，把撲克牌放進書包，就和我走出那片甘蔗田。

    讓兩個住在他家隔壁的小朋友放學回家後，告訴王介火媽媽:老師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請她幫忙，一定要到學校來一趟。

    王介火，一個幼年就喪父的小男孩，國小六年級的小學生。家中唯一管得動他的是他大哥，而他大哥為了養家活口，必須經年行商在外。母親對他來說，只是個嘮嘮叨叨 喋喋不休 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為他的惹事生非收拾善後的人。大哥才是一家之主，是真正在管教他的人。家，給他的感覺是白天供他吃飯，晚上給他睡覺的好所在。

    套句術語，我那次的師生親子座談相當成功。在我的窮追猛問之下，學生終於了解到自己行為的偏差，願意接受輔導與管教。而且自訂違規的處罰條款。母親不僅知道自己有權利管教自己孩子的偏差行為，更有義務把孩子管教好。而且知道；一味的包容，袒護，絕對不是愛，有時對孩子反而是一種傷害。

    雖然，我不贊成體罰，但在那節骨眼上，我還是在孩子的手心及小腿肚上留下一條條鮮紅的鞭痕。我沒想到，小小年紀的他，對於我的處罰，竟能咬緊牙關，不哼不叫的硬挺過去。既不掉淚，更不認錯求饒，讓我看了既心疼又心酸。這是一個怎樣的小孩啊!

    老師:你想起來了嗎?我去大陸前有去你家，你媽媽說妳結婚了。所以就一直沒再去找老師。

    嗯，我想起來了。你國二那年，你大哥還帶你去找過我，要我勸你回學校把國中唸完，結果呢?有否實現對我的承諾?

    念完了啊!只是有和沒有差不多。也不知道念些什麼?對我做生意根本一點幫助也沒有。白念了。 聊了約半個多小時，揮手道別時，我心中不勝感慨，真是 一樣米養百樣人。一席話，一段陳年往事，竟讓我百感交集，百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