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樹下<童年印記一>
小時候, 屋前有兩棵相思樹,並列生長在路邊 ,繁茂的綠葉濃蔭,共同遮蔽了大半條通道 ,樹下散擺著幾個大如桌面 ,小如座椅的石頭 ,這樣渾然天成的設計 ,成了我們大家休憩的好場所.
一大早, 長尾喜鵲在樹梢呼朋引伴, 喳喳啾啾, 忽東忽西的飛著 ,鳴叫聲響徹破曉的天空, 樹底下也蹦蹦跳跳的來了幾隻輕盈的麻雀, 早起到園裡採摘青菜的鄰居媽媽們, 滿是晨露, 勤快地的把青菜拿到樹下整理挑揀, 麻雀也不怯人的在四周輕跳啄食 , 去池塘邊洗衣的阿姑阿嫂們，也在樹下捲起褲管 挽起袖子, 準備下水洗濯 , 中午時分茶廠工作的阿哥, 茶園採茶的阿姊們, 吃過中飯後, 也愛到樹下休息聊天, 舒緩一早起來工作的勞累, 傍晚夕陽西落,晚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 祖父總會悠閒地拿出胡琴, 在樹下咿咿哦哦, 邊拉邊唱著他的歌, 我們小孩也圍繞在他身旁, 他從口袋裡掏出糖果, 一人一個, 我們樂得陪祖父哼哼哈哈的 笑著,唱著。
我們小孩最愛在相思樹下扮家家, 瓦片當碗, 樹枝當筷, 樹葉做菜, 泥沙做飯,爸媽,小孩, 新娘,新郎,客人都在忙著, 還把撿拾的金黃色油加利子穿成一串串的項鍊, 替新娘戴上 我們快樂得在相思樹下組織小小的甜蜜的家。
昔日在相思樹下嬉戲的孩子
到了六月, 炎熱的中午, 樹上的蟬兒使勁的張開鼓膜, 唧唧唧唧的整樹一起叫響了夏天, 小孩們在樹下靜靜地張望著, 看哪隻叫得最響亮, 冷不防用手撲過去, 或爬到樹上去尋找那體型特大, 叫聲囂張, 獨霸群蟬的蒼蟬<客話叫馬古蟬>往往以為手到擒來, 誰知蟬兒卻無意間在指尖飛走了, 那馬古蟬更別說了, 只聞牠那震耳的叫聲, 很難看見牠的蹤影, 反倒是牠先發現我們, 就呼的飛到另一棵樹了，我們只好隨牠身影昂首呆望著。過一會, 馬古蟬就以勝利者的姿態, 又對著我們肆無忌憚的盡情地歌唱, 夏天的相思樹下, 充滿著蟬聲和孩子們捕蟬的歡樂.
有一次, 我們這群小孩又在樹下嬉戲, 叔父看見了, 就對我和堂妹說, 你們就要上小學了, 一個字也不認得, 過來, 我教教你們, 叔父就用瓦片, 在石桌上教了我們天,地,人, 日,月,星,六個字,我倆高興地也拿瓦片邊寫邊讀著。相思樹下是我初識字的發源地,直到上小學後, 也常和上家下家的孩子們, 在樹下讀書做功課，直到爸媽呼喚才回家.
農閒時, 茶廠園裡的工作不忙了, 阿哥,阿姐們也到池塘幫忙挑水以備家用, 一回回, 一擔擔的, 挑得肩頭發麻痠痛, 走得快的阿哥, 就在大樹下停歇, 回頭幫走得慢的阿姊們, 大樹下, 金標叔呢呢噥噥的, 對著低頭含羞的秋香姊, 不知說些什麼, 當孩子的我們, 不懂在相思樹下大人的奧妙世界, 只知道後來秋香姊當了金標嬸, 梅英也嫁給阿俊了 。
一個秋涼微寒的黃昏, 相思樹下來了一個滿面風塵的老人, 他坐在石椅上久久不去, 祖父出來關照了解, 才知這老人是十幾年前, 在我們家工作的阿火伯, 他離開我們家後到外地求發展, 但時運不濟,這幾年，妻兒病的病, 走的走了, 窮得三餐不繼, 只好自己出來抱病乞討 ,祖父得知請他入座吃飯, 請附近的呂大夫為他治病, 並吩咐阿火伯在家住幾天, 等病好了再走, 記得阿火伯離開的時候, 帶著祖父給他的一點盤纏, 和滿滿的飯菜上路, 他走出相思樹下的蹣跚背影我依稀記得.
小時候我們圍繞在祖父身邊
又有一次, 大樹下圍著一群人在聊天, 原來是幾年不見的阿琳哥回來了。他兄弟三人, 由於父母早逝, 年輕時都到我們余家茶廠當差, 三十左右才一個個出去自謀發展, 在這大樹下大家你言我一語的和琳哥寒暄關心著。琳哥說, 離開後, 常會想著以前在這裡的工作和生活所以回來看看, 我很想念雨伯<祖父.> , 他還好嗎? 那年我們余家破產了, 家業沒落, 工廠易主, 上家的叔伯們也紛紛離鄉了, 四散各地的工人, 還有人情繫余家, 記得我們家人的好, 真令人感動..
我們都是一家人，70年代余家部分成員
屋前的相思樹下. 不只是大家休憩的場所., 小孩嬉鬧的地方., 也是上上下下裡裡外外 , 不分工人 , 或家人的一個大家庭 , 感情凝聚匯集的總站, 叫人懷念不已.
如今上輩的祖叔們 , 一個個離開人世 , 那兩棵相思樹也在七十幾年道路拓寬被迫砍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相思樹旁的一棵橄欖樹 , 十幾年來一樣茂密扶疏 , 來往的人 , 一樣也在這裡停歇駐足 , 一樣有蟬聲鳥鳴 , 一樣有孩子嬉鬧,, 偶而樹下也飄出妹妹拉的二胡聲隱約中似乎也捕捉些腦海中過去相思樹下的影子, 但這一切只能旁觀嗟， 那群橄欖樹下歡笑的孩子，已不屬於我們相思樹下的童年, 我們的童年, 已消失湮沒在遙遠的流光長河裡, 去得如夢幻泡影般無影無蹤 , 相思樹下的故事, 也只有午夜低徊時,像夜空的銀河，像墜落的流星消失在茫茫的天際， 飄飄渺渺，幽幽遠遠 。
橄欖樹下和父母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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